这是 Further 书写的第 61 篇
文 | 王怡迦 汝依然
采访 | 王怡迦 汝依然 刘佳艺
摄影 | 李晨雪 刘佳艺
编辑 | 王程可
2018 年 5 月 7 日，位于西城区天宁寺前街、手帕口北街与小马厂路交汇点的手帕口铁路平交道口禁止通行，进入「平改立」施工倒计时。这一使用了几十年的交道口关闭后，取而代之的将是新建的铁路立交桥。许多铁路爱好者和附近的居民得知此消息后，都来到手帕口道口前，与这个饱经风霜的道口道别。
北京师大附中现高二 10 班的张子逸尽管右脚骨折，但依然拄着拐，前去道别。他既是附近的居民，也是一个铁路爱好者，上下学经过这个道口，也坐过经过这个道口的列车，因此产生了感情。「那个地方其实是一个拍摄圣地」，道别那天，许多人拿着手机和相机拍照，还有个别人会带三脚架，像往常一样。只不过这次拍的不是火车，更多的是这个道口。
上小学前，张子逸每两三个月就要随父母坐火车回一次老家，最常去的两个目的地是长沙和合肥，往返长沙的列车是 Z17 和 Z18 ，往返合肥的列车是 Z73 和 Z74 ，「坐着坐着，坐多了就产生了一种感情吧。」小时候的他好奇心比较强，在火车上经常从车头走到车尾，再从车尾走到车头。当时一列火车约有 18 节车厢，他能连续走五六个来回，「单纯就是图个乐」。
也正是小时候的这段经历让他对火车产生了兴趣，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「普速列车」。他也喜欢高铁动车组列车，只不过高铁太快了，看风景的效果不如普通火车，「只能看见一片绿」。对于高铁，他更多的是对「朝发夕至」的惊奇。
他喜欢火车的「工业美」，比如列车流线型的造型，既减少阻力，又十分美观，「美观是次要的，但是不能完全说没有美观，那我觉得不好，那我觉得不好」。
而喜欢火车另一个原因，则是列车时刻表。他很早就发现，首末站相同的列车，有时经过的路线和所用的时间都不尽相同。出于好奇，张子逸开始进一步地研究列车的运行路线，还阅读了很多火车方面的书籍，以获取更多相关知识。
张子逸下车后的第一件事是拍照从 10 岁开始，张子逸常常利用课余时间乘坐火车，并不一定是为了前往某个目的地，而很多时候单纯享受在火车上的时光。这一行为也得到家长的支持。在火车上，他会观察列车的方方面面，例如列车的型号、布局和配套设施等，对这些方面进行「测评」，并拍照记录。这些信息会记录在一个 Excel 表格里，包括始发站、终到站、车次、车型、发车时间、到达时间、支出等多项数据，他将最后进行整理分析，将结果发布在微信朋友圈和微博中。
但这并非他乘坐火车的主要目的。他乘坐火车只是「单纯为了好玩」。
在前往沈阳的火车上，张子逸向《附中人Further》记者讲起，「好玩」的其中一项就是听售货员兜售，和列车员聊天。有的售货员口才特别好，「经常能滔滔不绝，为了推销一个商品讲一两个小时，不带喝水的，不带休息的。」正说着，一位售货员走进车厢，开始推销两块钱一根的冰棍：「去过沈阳的都知道，中街有个步行街啊，中街步行街里边儿有一个中街冰点，就是中街最原始的……」
张子逸买了一根冰棍。
在火车上还可以欣赏美景。京广高速铁路武广段和京沪高速铁路山东段都从山间穿过，沿线隧道很多。通过列车上的透明玻璃，可以直接看到列车正前方的景色，带来很强的视觉冲击力。中国铁路官方宣传合福高速线是中国的最美铁路，张子逸却一直没机会坐。目前，他最喜欢的是京广高速铁路韶关段，「有山有水，蓝天白云，是那种属于大自然的美。」
他还喜欢京原线。该列车从石景山南站出发，向西进入房山，出京后经过河北省西部，最终到达山西忻州的原平市。这条铁路跨越太行山区和滹沱河平原，沿途经过十渡、百里峡、野三坡等很多知名的旅游胜地，「铁路蜿蜒于山区之间，跨河穿山，挺震撼的。」
火车在常人眼中只是一种交通工具，但在张子逸眼中，却是值得为之倾注心血的东西。一些知道张子逸喜欢乘坐火车的同学认为，这一爱好有些奇怪，也从来没有过同学主动提出过想和他一起坐火车的请求。有老师通过微信朋友圈了解到张子逸喜欢坐火车，也提出希望张子逸将其作为作文素材，但他从来没有这么写过，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题目，「就是不想试」。
他的同学林昭锴说起，「很多人不了解他的爱好，他就发朋友圈宣传铁路，宣传自己的热爱。」徐尚哲认识张子逸已有几年时间，对待张这一爱好的态度也从最初觉得是「非主流」变为了现在的「佩服」，「可以说也是他这个爱好，让我看到了他和其他人真正的不同之处。」
在校外，张子逸也通过微博等社交媒体认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爱好者。一群人聚在一起，有老有少，有的时候会一起坐火车出行，有时也会花半天甚至更长的时间，拍拍火车，聊聊铁路收藏等。这些铁路爱好者中不乏同龄人——人大附中和北师大附属实验中学都有自己的交通社。
但张子逸认为，热爱铁路文化的人毕竟是少数，如果要开设交通社，「咱们学校都没有受众，所以其实没有什么意义」，「就是保留一个自己的爱好就可以了。」一个人坐火车的时候，他会在车厢里走动，观察各种结构，「观察人也是有过的」。曾经因为春运没有买到票，他选择延后一天回家，正好赶上过列车上的新年联欢晚会。晚会一共一个小时，乘务员聚集在餐车里唱歌跳舞，很多人围观，「喜气洋洋挺热闹的」。「同是天涯沦落人，有种这种感觉吧。」
而大多数中国人对于火车的记忆，都是从「非空调绿皮列车」开始的。如今，绿皮车因为种种问题，已经基本退役，被铁路系统所淘汰，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舒适的空调列车。张子逸为了体验父母年轻时乘坐火车的感受，特意去乘坐了 6452 次列车。这班列车从位于天津市武清区的杨村站出发，历经 3 小时 31 分钟到达北京站，是为数不多的由真正的「绿皮车」运营的车次。而其它很多火车只是被「刷绿」，样式却十分现代。
他认为绿皮车「是一种回忆性的东西」。它象征着上一代人的青春，象征着他们曾经的拼搏和奋斗。同时，「对于整个客运列车的发展，我觉得绿皮车可以说是他们的鼻祖了。」
为了记录自己的每一段旅程，张子逸除了用 Excel 表格之外，还有一个用来收藏车票的铁盒子，之前则是用塑料袋装的。这其实「就是个破茶叶盒子，茶叶喝完了，放进去了」。但令他遗憾的是，2010 年 12 月之前的火车车票要在出站前收回，一张都没有留下。之后政策改变，车票可以留在自己手里，但很多车票也都找不到了。铁盒里收藏的第一张车票是 2013 年 3 月 23 日，北京西开往石景山南，整个盒子里的国内车票就有厚厚一摞，得有一百多张。张子逸说，当他看到那些车票，立刻就可以回想起曾经的一段段旅途。
收藏车票的盒子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消失的不只是绿皮车，还有一些由于各种原因而被关闭的铁路配套设施。无论是客运站、货运站，还是简单的一段铁路、一个道口，都承载着很多人的记忆。当告别时刻来临之时，难免会有些不舍。
手帕口道口封闭当天，前去送别的人很多。张子逸和其他铁路爱好者站在道口附近，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，只是简单地拍照留念。有人带来了鲜花，放在道口旁，像是在告别一个相识多年的挚友。「道口关闭以后，就感觉少了点什么，就是再也看不见了。就再看一眼，再看一眼。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