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收录于话题#金并瓦木每 22 个 #阳关说红楼 9 个
作者
阳关
第六十九、第七十八回是西门庆淫棍生涯的高光时刻。市井泼皮出身的他，睡了一个叫做林太太的豪门贵妇。马踏群玉山头，剑刺瑶台月下。他的成就感简直戳破天花，直插云霄。
两性秩序是社会关系的基本内容。每一次社会转型，几乎都伴随着两性关系的震荡与重构。初调和再战二件事，可视为西门时代新兴官商阶层对旧有等级体制的一次攻城插旗。
炮声一响，四维落地。和林太太一起躺平的，还有封建价值赖以立基的廉耻礼义。
林太太是什么人？郡王孙媳、招宣夫人、潘金莲当年的主子、金瓶梅里唯一出场的一位达官太太、文嫂口中的上等妇人。
郑爱月儿说：她专在家，只寻外遇。
文嫂说：太太四海纳贤。
四海纳贤！啧啧！果然在一切史诗性的叙事中，众多的腌臜往往会有一个崇高的命名。
只此四字，便看出文嫂大才。她具备某一种工具理论家的潜质，懂得把一个低小下包装成高大上。文嫂又是一个实干家。六十九下半回里，她开销小张闲们的一套手法，有勇有谋，可圈可点。堪称拳头上立得人，胳膊上走得马。性别、阶层和时代限制了她的创造力，换了今天，她就是个最杰出的大姐大。
说起来，西门庆约局林太太，也有个金瓶动物界里立得住的由头，是这林太太的儿子王三官蹭了他的粉头李桂姐。比动物界高级和残酷的是，西门庆会一点儿慕容家的以彼还彼，外敲一笔重利。利之重处，莫过于身体力行那三字真经：CNM。
再结合林太太的门第等级一咂摸，西门庆立刻奢棱跳脑紫强光鲜起来。
好吧，我们来看这一场报复和镀金的云端之旅。
那一晚，月朦胧，人初静。培养了一天精神的西门庆，戴了眼纱，整了衣冠，玳安、琴童两个小厮跟随，穿过扁食巷，抵达王招宣府后院。寡居的林太太，专门安排一个段妈，在这后院里开门闭户、落脚做窝。又一个负责牵头拉纤的文嫂儿，领着西门庆进夹道，过群房。林太太正室门上，还设定一个声音密钥。文嫂带节奏叩击，一丫鬟启开门扉，引西门庆登堂入室，与那高贵而神秘的林太太叠股交肩，一场鏖战——后门早已上栓，前面仪门角门也都关得紧严。
真是世上千种难，只怕肯登攀。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缝合丝严，胜似隐蔽战线接头。人类在这个事上面花费的心思、投入的资源蔚为大观。
一入侯门深似海。客观地说，浪荡如西门庆，饶是财富等身，乌纱贯顶，初见这位先朝将相、世代簪缨、社会地位远远高于自己的贵夫人，还是有一些自卑感的。他不由得弯腰堕胯，口称学生，磕头下拜，眼里心里都好像在说：我敢睡您吗？而这位林太太，摇曳生姿，顾盼流情，眼里心里都好像在说：欢迎客官！
二人端正温良一番谈话，男敦礼义，女尚贞廉。招宣府节义堂里，似乎真个充满了忠孝节义。这节义堂里，供着王三官祖爷、太原节度邠阳郡王王景崇的画像，蟒衣玉带，有若关公。
两壁隶书一联：“传家节操同松竹，报国勋功并斗山。”
端的肃穆庄严！
必须装个范儿！泼皮西门庆于此极尽斯文之能事，简直开口子曰，闭口书云，中间一大堆的之乎者也。几乎让人以为，他是个道德领袖、文章鼻祖。
而林太太只是拿儿子说事，毫不膈应地打出了维护先夫名节的大旗。请这个清河县里的头号折柳摧花手，教导她偎红倚翠的王三官儿浪子回头。恳切处，不惜拥彗折节，堪称声情并茂。又几乎让人以为她就是个三迁的孟母、贞一的烈妇。
西门庆道：“老太太怎生这般说？尊家乃世代簪缨，先朝将相。令郎既入武学，正当努力功名，承其祖武，不意听信游食所哄，留连花酒，实出少年所为。太太既吩咐，学生到衙门里，即时把这干人处分惩治，庶可杜绝将来。”
好吧！这样一篇光辉文章，大可宣讲在某个会场，台下鼓掌，话筒里一浪浪的正大堂皇。
如此的肃穆加上这般的堂皇，几乎让人忘了西门此行的目的，忘了这节义堂，顷刻间就要变成皮肉场。
节义无非一套姿势，廉耻不过一根带子，扯下来才是西门庆的福地真如。
刘姥姥说礼出大家。其实大家不过形式大，皇帝穿着新装，无比神圣地把荒谬演绎得天来大。
想当初，潘金莲只是一句：
“怎这的罗唣，我要叫了起来呢！”
便省下许多做张做致，删繁就简，果决明艳，留着气力倒凤颠鸾。相比潘金莲之直溜实诚，一样生猛的主题，她这位前主子的序曲是多么的造作多余，让人起腻啊！
繁文缛节，你谦我让，亦只为无耻一场，何必如此妖孽地装叉！彬彬有礼的无耻，就叫无耻之尤！这节义堂，又不是第一次招贤纳良。母亲养汉，儿子狎妓，招宣府的传家节操碎了何止一地。
笑笑生一笑不笑地说，上流最能装叉，堕落的源头浑水，就在乌衣门第里。
西门庆初调林太太，开局十分铺排，简直草蛇灰线，伏脉千里。核心场面却八股老套，略无新意。无非蝶浪蜂狂，羞云怯雨几个陈词滥调，罢了。
初学严妆，如描似削身材，怯雨羞云情意。
这两个黑不溜秋的鸟男女，显然配不上“羞云怯雨”四个好字。尽管作为封建大员的年轻遗孀，林太太也有些堪怜处。
笑笑生的表达力不成问题，他只是告诉我们，所谓上流女人、大家风光，也不过尔尔。林太太并不镶金嵌玉，招宣府也并没有什么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妖操作。
然而，西门庆的成就感却空前爆棚，像戴了一吨重的勋章，头重脚轻，驾雾腾云。
睡仆妇妓女、奶妈丫头、伙计老婆，精神上，哪有这等的建树性。
这种古老而崭新的运动，脱光的只是衣服，并没有脱光人的身份地位等一系列社会性。所以一般难以达到忘我之境，不能忘我，也就不能见我。
当然，这不是西门庆们的觉悟。
西门庆的得意在于：扑倒了林太太，也就踩翻了王三官，征服了招宣府巍巍赫赫的门阀地位。
好吧，我们继续。
初调完了，妇人挽留不已，西门谢扰不尽。
谢扰不尽四字，乃一神来之笔，透着十分的滑稽。就好像你只是讨了一杯茶，或是借人家的场地跑了一回马。
后来，林太太便督促儿子王三官认西门庆做了义父。
可笑那王三官儿，击鼓奏乐，扬尘舞蹈，一遍遍拜伏于地，热辣辣地赶着睡了他妈、还惦记着他媳妇的西门庆叫爹。
又后来，七十八回鸳帷再战，西门庆便把这林太太烧了两炷香。就好像狗狗撒尿，部长剃毛，可谓深入裙底，占尽秋毫。这种变态的获得感，必须立足于整个动物圈来考察。
此时的西门庆已是身心自若，辗转腾挪，场面就热闹得多得多。一大堆战争意象，给我们呈现了丰富的镜头感，让人恍兮惚兮，思接千年。
当年招宣府效命沙场，多少人头落地；今日西门庆驰骋床上，一个寡妇披靡。
门槛很深，底裤很浅，一切皆有声有色有板有眼。
至此，西门庆商场官场人生淫生各方面都问鼎巅峰，末日即将来临。张二官们已经蠢蠢欲动，准备接管西门庆的职位、女人以及全部的生活样范。
时间永是流逝，街市仍旧太平。万古如斯，一瓶娑婆，不要说西门不是我。
原标题：《金瓶梅｜初调再战：西门庆的淫生之巅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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