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只是刘虹位

2021-11-02 11:14

人生有很多AB面,作为Joyside的其中一员,除了乐手的身份,这是刘虹位的另一面。

|本文首发在《青年作家》杂志,2020年11月刊
留云补断山
第一次从舷窗边望向河北大地,刘虹位有些兴奋,又有些失落。
目所能及,大片麦地和相继闪现的村落,显示这里和刘虹位熟悉的南方农村全然不同,也和刘虹位心中对“田园牧歌”的想象无法对应。
决定到县里开展扶贫项目工作,缘于和父亲一场对话。刘虹位时在广州,漫不经心地过了一段闲散日子。一天父亲来电,问他有没有兴趣去农村?彼时,刘虹位刚作罢了和朋友合办养老公寓的生意想法。他对父亲说可以考虑,父亲说那你上网查一个叫灵寿县的地方,看是否感兴趣。刘虹位上网一查,蘑菇之乡,想象了一下山岭逶迤,绿水涤荡的乡村图景,立刻跟父亲敲定要去实地走一趟。
一下飞机,刘虹位就被接到了县里。
听工作人员介绍了县里的人口、支柱产业等基本情况。一圈看下来,刘虹位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:县里有Club吗?
主要负责接待刘虹位的是县里农牧局的干部,老廖,听到刘虹位的问题愣住了。
“他说你再说一遍,有没有什么?我说Club,他说什么是卡拉铺?我说就是喝酒跳舞的地方。他说,哎呀,酒吧嘛,有酒吧的地方还能叫贫困地区吗?”
兴许是这个问题引起了歧义。
下午,农牧局的老廖陪刘虹位在县城逛了一圈,短暂走访完一家蘑菇专业户,就带他去了一家当地饭馆。包厢里,一众人已经落座。见到刘虹位,一位长者即刻站起同他寒暄。
“那人看着我说,哎呀小伙子很精神,是从美国回来还是哪里呀?我说我从广东过来。”
刘虹位给大家散了一圈烟,端着老廖递过来的分酒器坐到主宾的位置。他想起来之前父亲叮嘱他的话:到了县里你要接地气,得跟当地的干部和老百姓打成一片。当时刘虹位的理解,“打成一片”自然包括“喝好、喝开心”。
有人过来敬酒,刘虹位来者不拒。一圈下来,老廖倒了一个分酒器的满杯,端过来敬刘虹位。刘虹位已经感到不胜酒力,连忙推诿,说自己喝不动了。老廖不依,说,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是个好兄弟,兄弟酒必须喝。
“这要换个其他人,我肯定不喝,可老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,和我父亲差不多年纪,驳他的面子,我做不到。”刘虹位把自己面前的分酒器倒满,同老廖碰杯后一口干下。
“喝完我就没记忆了,醒来发现我正躺在县医院里输液呢。”
因为对酒吧感兴趣的一句话,刘虹位围着各式各样的饭桌,扎扎实实原地待了一周,只在偶尔清醒的时候,时间上见缝插针地走访了几户农家。回到广东,父亲问他感觉怎么样?
刘虹位说,农民自酿的粮食酒太猛了,和这帮人喝酒太累了。父亲说,你不要在酒桌上做一个性情中人,喝起来没边儿,想一想到底对这件事情感不感兴趣?
感兴趣。刘虹位回答。为什么?父亲又问。
“我见到那个地方、那些人,觉得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,而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因为不知道我能不能做成,我得再去看看。”
刘虹位在广州歇了一个礼拜,随即带上行李回灵寿县。开始注册、创建公司、跟各个部门打交道。公司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招工,刘虹位发现当地几乎没有年轻人,都到石家庄谋生去了,有一定学识水平的外地年青人则不愿到这个地方来工作。本地常住居民多是老年人、孩子以及一些在当地拥有资源与人脉的人。
再次在公司食堂见到老廖,刘虹位拿出带来的山崎威士忌给他。老廖说你来给我倒一杯,我尝尝洋味儿。刘虹位说,这不是论杯整的粮食酒,得拿冰块搁进去,小口慢慢喝。话没说完,老廖已经放下手里的粥碗,打开酒瓶给自己来了个满杯。一杯干到肚里,老廖砸吧着嘴点评了一句:不沾不沾,给我换白的。
这一回,刘虹位没有陪老廖喝大。
将一些当地官员介绍来的人员招入公司缓解用人问题后,他的产业园区计划正式启动。
起初,最让刘虹位感到困惑的是,他接触到的一些在贫困县生活的种蘑菇的老百姓,非常反感“扶贫”一词。他们中间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自己根本就不贫困,当刘虹位告诉他们自己是来帮助他们做技术升级,解释只有让产品的品质更好,他们才会拓宽销路、收入提升时,很多人一笑置之。
“他们觉得现在就挺好的,每天上午工作,中午喝酒、下午睡觉,晚上再喝一顿,这么过着开开心心的,一个月可能两、三千块钱的工资也就够了。没想过要去发什么大财,或者是要做成什么。在那个小县城里面,思维已经适应了资源全面受限的局面。对于他们来讲,你来扶贫是你要挣钱,政府是要做业绩,关我们的事吗?如果非让做,可以啊,政府给钱可以做,政府不给钱让我自己去做,你让我多费一点点的力气我都不愿意。怎么办呢?我说好,我掏钱,政府来做,你们出点力气就好。”
刘虹位找到当地一户蘑菇种植大户。一家三口,夫妇俩在县里种蘑菇,供在石家庄职业学校的孩子念书学技术。刘虹位告诉他们,目前野生的羊肚菌和鸡枞菌已经能通过人工培植。这两种菌菇的营养价值和市场价值,远远高于他们夫妻俩正在种植的白玉菇和金针菇。
“我告诉他们,你种的卖五块钱一斤,要是种我给你提供的,你能卖九十块钱一斤。”
很快,刘虹位出资给他们盖了十个棚,之后又从北京请来教授和专业技术团队来做技术提升。接着他与当地政府商量,他再投入二百万,带着技术入村入户,让当地老百姓种了他来收,之后放到北京新发地市场上售卖。
那家蘑菇大户对刘虹位给他们用新砖砌就的、带大风扇的蘑菇棚十分满意。拿上刘虹位从北京研发基地带回来的菌丝包,蘑菇大户夫妇开始了尝试。刘虹位反复告诉他们,这个活计难度很小,只需要他们俩人每五小时采一回,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即可。
“这种蘑菇的伞体打开得太过就没营养,不值钱了,必须在伞体包着的时候就采下来,当然,太小也不行。”
和蘑菇大户夫妇商定后,他定期来收蘑菇,定四个等级,一级品、二级品、三级品和残次品,前三种分别以九十元、六十元、三十元和五元的价格成交。
“对于这家蘑菇户来说,他们不承担任何风险。我们给他提供大棚、技术、培训和菌种,他唯一付出的就是每隔五小时一次的采摘劳动力,我觉得这是一件能发财的好事。但你猜结果怎么样?一个星期后我去收他们种出来的蘑菇,百分之九十是残次品,百分之九的三级品,百分一的二级品,寥寥无几。”
“我当时就觉得不对,我说怎么会这样?告诉你们五个小时采摘一次,你们有没有按照这个执行?你知道他怎么告诉我的?他说太累,他说我太累了。就好像有一种不能说的心态:这一切都没有我个人的投入,我种成什么样都能拿到钱,五块钱一斤也没吃亏。睡大觉我还能赚钱,那干吗不睡着大觉赚钱呢?”
|刘虹位出资在园区盖了十几个光伏蘑菇棚
有点丧气的刘虹位这回没去Club寻香求醉,他叫上朋友,开车去了离灵寿县不远的平山县,在西柏坡待了一天。刘虹位也没在旧址停留太长时间,觉得人太多,无法静心反思。
他说:“我喜欢那个大水池子,就在那坐了半天。脑子里边两个词,一个是扎根,也可以说是沉淀吧,一个是清风。”
2020年8月10日,刘虹位在朋友圈和微博同时贴出一组对话截图。一位joyside乐队的大学生粉丝,与其团队正在甘肃省榆中县的某山村助农扶贫,通过微博私信向刘虹位请教助农扶贫及贫困县孩子教育的问题。针对这位学生提出的两个问题,刘虹位做了回复:
“你好,很高兴你能关注到贫困地区教育,我相信你在做有意义的事。2020年中国进入小康社会就不再划分贫困县。关于贫困地区教育问题也一直是世界范围内研究的话题。我分享一些经验给你:一、你和你们的团队多去实地考察,了解当地百姓的教育情况与教育传承意识。二、了解一个地区贫困的因素,要从多方面考虑,包括当地民俗、组织环境、经济与区位要素条件。第三,你可以看看班纳吉写的贫穷的本质,里面会有分析到一些原因。”
“再聊聊教育:我们都知道从孩子生下来,正确的教育对孩子非常重要。但其实百分之九十的教育都是发生在家里的,理想的来讲我们应该有不同的教育孩子的机制和方式,但目前我们世界的教育都太功利了,大多数都在教授利润、经济这些东西。但为了找工作而接受教育并不是唯一的教育方式。20年前的书本教育与20年后的社会发展并不能完全匹配,所以很多孩子的成长并不能让其家长那么满意。我们应该去思考贫困的教育与富有的教育这个概念,我有些朋友从耶鲁牛津回来,至今也没有找到他满意的工作。孩子的教育应该超越现在的想法,你问他水从哪里来?他们应该超越‘水从水龙头里面来’这个答案。我认为好的教育是应该让更多的人成为善良、有远见、有同情心、有教养、有创造性、优雅而勇敢的人。而这一切并不是只有在名牌大学可以学到。”
两天以后,刘虹位在微博接到一名粉丝来信。就他与那位学生的沟通做了一番情绪激动的表述。他认为,刘虹位在节目中打着‘扶贫’旗帜以此吸睛。而作为一名参与扶贫工作的人,刘虹位有什么实际成果?有没有让地方经济真正改善?微博上,刘虹位放出的照片都在显示自己中产和西式的生活方式,如果真的关注贫困地区和当地百姓生活,怎么会骑马、穿西装、戴名表、住高档酒店和上电视?
“另外,没有利润和经济,大概你一出生就被饿死了吧!”类似的质疑,直到现在,刘虹位还在不断地接收。
刘虹位说:“我最近刚读项飚老师的一本访谈,书名就是一种‘方法论’,叫《把自己作为方法》。项飚认为现在人心的风气就是一心奔着结论、奔着很情绪性的发泄,压根不去想‘凡事都有一个具体劳动、结果难测的过程。’自我证明本身是个悖论、虚荣心的圈套。我在社交媒体的层面是一个无实存的靶子,被投射情绪,这个人不是‘我’,也会是别人。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在灵寿县的五年扶贫工作经历值得大谈特谈,事实上失败教训远远多过成功经验。”
刘虹位认为,包括在温铁军等人所著的《乡建笔记》中提到的诸多乡建实验,相当一部分都是正在建构的模型与有待被证伪的经验。
“像在这方面很有理想和经验的陈春旺,他目前在将楼盘小区和蔬菜直供放入点对点的供销关系中,社区支持农业。这样的尝试能持续多少年?在其它地域推广的成功率有多大?谁都无法断言。虽说‘成功才是最大的成功’,但只要走在正确的路上,你所发的初心没错,那么所有的尝试都可能通向‘有效’的现实。还是项飚老师说的,‘问题可以一点一点辨析清楚,工作可以一点一点循序完成,狭窄的自我会一点一点舒展,在看似封闭的世界结构中,真正的改变就这样发生。’”2015年12月4日,文化纵横公众号发表的由项飚撰文的《中国社会科学“知青时代”的终结》一文,帮助刘虹位在内心建立了新的行动坐标系。他向往文章中谈到的“知青时代的学术实践”,那一种“带有强烈使命感的开拓性、发散式的探索。”
刘虹位也毫不避讳面向更多人言说自我。
只能是自我,只有通过个人的切身体会,才能对事物进行有根有据的观察,从而沉淀出走向真实世界的勇气。
依托蘑菇大户种植的初期计划失败后,刘虹位和调查员一起寻找失败的问题。
期间,他到石家庄寻访一些从县城走出去的青年人,游说他们返乡做事而无一成功,他们告诉刘虹位,自身家庭背景无法帮助自己在当地的资源系统内部获得理想的位置,只有在大城市发展才能寻得更大空间。
“一夜之间太多问题冒出来,比如什么是乡土?什么是儒家的人伦关系?什么是农业文明?这一个一个问题,我必须一个一个弄懂。我有一腔热血是好事,可我没有理论,也只有失败的尝试,花了一圈冤枉钱。所以我才去网上找温教授的课、去读费孝通先生的书。我拿着身份证到北大听了一年林毅夫先生的公开课,当时他在做新结构经济学,他的学生都安排在不同具体的扶贫项目里面做事。我受挫了,可我要知道我错在哪里、哪些知识环节没有打通。”
有段时间,刘虹位不开车,都是坐网约车。在车上他会和司机聊天,有次碰到一位从河北邢台出来跑车的司机,刘虹位和他聊起来。
“我问他有没有想过回老家,他说有想过。我问他家里有没有地,他说有,有多少多少亩地。我又问他,如果我给你贷款五十万,让你回去创业,你会回去吗?他说那五十万不够吧?你至少你得给我三百万。我说那你能赚回来这个钱吗?他说那我没有考虑过啊。”
“我说只能给五十万,你会回家干吗?让你回去开一个餐厅,你会开吗?他说看吧,没准儿。他说我们那个地方没有产业,也没有什么企业,我开餐厅的话来吃饭的都是当地的熟人,估计吃几个月,收不上钱店就黄了。他说你给我五十万,我还不如在郊区买一套房。”
刘虹位有时会在晚上把课堂上的录音找出来听,建构一个思考问题的框架。
他觉得往后只有在这个框架内找做事的出发点,行动才可能是有效力的。
一段时间的摸索后,刘虹位找到一家光伏企业,用从国家能源部门要来的贫困县指标,为当地建了一座三十兆瓦光伏的农光互补项目。
“农光互补,就是上面做光伏,下面种蘑菇,属于新能源项目。但其实到现在太阳能并没有容纳进整个产业体系,它还属于一个朝阳产业。如果国家不给补贴,太阳能其实也不太好。农产品的价格是随整个市场经济的波动而波动,老百姓的风险很大,公司的风险也很大。我们依然身在农业文明,向工业文明的转型仍在超长待机,我继续摸索,也难免再受挫。”
“受挫”,不太像一个摇滚乐手会时常用到的语汇。在离开Joyside的十年间,刘虹位没有碰过吉他,也没有写过曲子。扶贫期间,他在2016年做了三组电台音乐,编辑了一些个人喜欢的歌曲。其中一组叫《Je t`aime》的爵士乐篇,很有他平时发朋友圈的风格,充满情绪的即时性表达,随发随删,不在一个情绪点上过久停留,充满漫溢、跳跃、盲寻之感。
而且,那时的刘虹位也时常想不起来他有过一个乐队。而那个叫Joyside的,曾号称北京地下摇滚之王的乐队解散,就起因于自己。
三思
Joyside的解散是从一趟欧洲巡演开始。
在德国,乐队受邀参加艺术展的现场演出。法兰克福的一座艺术展馆中,异国宾客锦衣华服,手端香槟在高雅和美的灯光下穿行。台上调试设备的刘虹位观察台下的人,发现并无一人在关注台上即将开始的演出。演出进行中,刘虹位有一个更不舒服的体认——“摇滚明星吗?不,我就是马戏团牵来的一只猴子。”
乐队在巡演途中偶遇一位艺术家,受邀到对方工作室做客。当工作人员带他们走进艺术家的办公室,刘虹位一侧脑袋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幅作品,上面的内容令他们感到不安。
这时,乐队的另一位成员刘昊径直走过去,从墙上一把扯下那幅画,说了句“这他妈什么东西”,噌噌两下就给撕了。刘虹位在旁急得嚷嚷,说你知道这多值钱吗?说完他也明白,大院子弟出身的刘昊,此刻的举动完全合乎他的认知逻辑,这跟钱没有关系。
那时,在海外演出的中国乐队并不算多。每到一个音乐节,都会有中国留学生挥舞着国旗在台下与他们热烈互动。
表演结束后,留学生们围上前来抱住他们,说看见乐队就像见到来自家乡的亲人。
原本温情的话语却让刘虹位更不自在,他开始询问自己,我到底在做什么?我在表达什么?此外,每到一处的当地媒体采访也让他倍感不适。某天一个话筒伸到他脸前,主持人问,Are you Japanese or Korean(你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)?刘虹位抬头看见他们乐队一个简易的宣传立架,海报上面就写了一句话:A Famous Rock band in China(中国知名摇滚乐队).刘虹位回答他:I`m Chinese(我是中国人).听罢对方惊讶反问道:Really(真的吗)?一个波多黎各记者说,我知道的中国是Jackie Chan (成龙)和Bruce Lee(李小龙),你能否跟我介绍一下中国?刘虹位愣在原处,想了很久没有说话,他忽然觉得“中国”是个过于熟悉以至于全然陌生、无从说起的概念。
至于采访过后,当刘虹位看到纸面上语意变形甚至被曲解的零言碎语,荒谬感更持续放大他内心自我质询的声音。他觉得这些年玩摇滚,纯粹是在照葫芦画瓢地精心模仿。“玩”的是一张非常肤浅和表象的皮,里面并没有实质的“核”与精神内容托底。
“什么是摇滚乐?摇滚乐的精神是什么?这个问题也许崔健想明白了,但大多数人,包括我,都没想得太清。对于人家来说,从小听摇滚乐就像中国人打小喝茶一样。而我们是改革开放以后打开了道口子,摇滚乐刚进来我们就完全接受了,也没有退一步看:哎?这是我脑子里的,还是别人放进我脑子里的。”
因为签了合同,刘虹位硬着头皮继续演出,心情压抑地走完了一圈。回到北京,他第一时间把乐队唱片拿给四大唱片公司。百代唱片回复他,可以签约,前提是乐队要唱中文歌。
“我得到消息以后特别开心,觉得以前只是几个哥们儿一起玩,现在做乐队终于可以变成一个正式的工作。”可是“乐队要唱中文歌”这件事并没有在乐队内部达成共识。
“既然不唱中文,那我就不玩了。”
刘虹位正式提出退出。而乐队于2019年12月30日发布的新歌《太空浪子》,是乐队组建后第一首中文歌。这个主意也是刘虹位在重组前提的唯一要求,谈不拢,就不回来。
乐队解散后,刘虹位并没有获得预期的自在。
|在乐队排练时的刘虹位
“离开乐队以后,我的生活也不缺开心,身边全是朋友,天天在我家喝酒,喝够了等着阿姨来做饭、打扫,第二天下午四五点钟醒来继续,完全找不到方向,已经不是正常人了。”
突然一天下午醒来,刘虹位感觉自己玩儿抑郁了。他脑子里有一个意识:一切都好没有意思,要不死了算了。但那时候他连完成“去死”这件事的动力和意义都找不到。
直到一天晚上,刘虹位的父亲给他打电话,说自己来北京了,问他住在哪,上家里找他。那时刘虹位非常厌恨父亲,说你不要过来,我给你订酒店,你住到外面去。父亲说,那不用了,他自己直接去酒店,并告诉刘虹位,第二天早上到酒店见一面,有东西要给他。
第二天一早,刘虹位和父亲在酒店大堂见了面。父亲递给刘虹位一本书,说你找时间看看吧,之后转身走了。
刘虹位并没有觉得这样的见面有何不妥,在他的印象中,从记事起父亲就很少和他交流,小学时上学、放学都是父亲派公司的工人过去。在对父亲极端抵触的那些年间,他们父子一向是长话短说,闲话不说。
回到家,刘虹位把父亲给的书摆在酒柜顶上。他觉得对待这本名为《释迦牟尼传》的书,理应尊重些。
这本书一搁就搁了半个月。那半个月,刘虹位依然重复之前的生活节奏。
“那么嗨的日子,谁他妈的看书啊!”
直到一个晚上,在他家玩儿的几个朋友因为一点小事吵架全走了,剩下刘虹位自己待着。他抬头看了一眼酒柜上的书忽然有点疑惑。
“我爸怎么疯了似的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过来,就为了拿本书给我?也不跟我说话?”
刘虹位一边琢磨一边爬起来把书拿到手上,坐回地上开始翻。
“结果一看我就疯掉了。我好像终于看见一点点的光了。”
刘虹位觉得在这之前,他的灵魂与精神都是黑暗的,什么邪恶他就喜欢什么、追逐什么。与此同时,又清楚地感受到无法排遣的痛苦和抑郁,像一滩淤住的泥涂。刘虹位将父亲给的书看过一遍又一遍,一遍再一遍。有时边看边落泪,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。有朋友来找,他就将对方拒之门外,说你们不要再来找我。
“我要出去工作。不是为了工作而工作,而是我想做个正常人了,以前像个鬼、游魂,现在我要重回人间,知道人是什么、自己是什么。”
“我想好好活过。”刘虹位说。
披云对清朗
当时,开在上海的MAO livehouse的老板与朋友合伙做了一个音乐网站,想让刘虹位去上班,借用他在北京摇滚圈的一些现成关系,比如摩登天空和兵马司唱片公司的资源拿版权。
刘虹位便去找沈黎晖他们,拿走版权,让音乐网站免费使用。老板问刘虹位想要多少钱的工资,刘虹位回答他随便开吧。
老板说行,那就两千。
揣着两千块钱工资,刘虹位住进了上海一栋紧挨菜市场的公寓楼。那栋带地下室的筒子楼里住着上百号外来务工者,刘虹位租了一个带厕所的单间。晚上,刘虹位会到livehouse,演出后,帮着演出的乐队卷话筒线。他经常被那些乐手认出来,说哎你不会是那个刘虹位吧?他就嗯着点头,说我是刘虹位。
“以前都是别人帮我做,现在我要自己体验。”
在livehouse,刘虹位认识了一些有朝九晚五固定工作的朋友,他们有的在匡威公司上班,有的是写字楼里的码农。
“以前在那个状态里,每天都是摇滚乐,身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。在上海,看我身边的一些朋友的生活方式真是很健康,我很喜欢他们,你知道吗?”
|在上海,刘虹位和他的朋友们
也在此时,刘虹位遇到一个重要的人。“在我最迷茫的时候,他为我指了路。”
为刘虹位指路的人名叫Teddy,上海人,一位trans music dj,也是音乐网站的业务经理。俩人第一次见面是在Teddy的办公室,那时Teddy刚从西藏待了两年回来。Teddy见到刘虹位和他握手,问了声好。刘虹位告诉他,自己以前在北京玩乐队,认识不少人。
“北京我有关系,需要谁你说。”刘虹位对Teddy说。
晚上,Teddy请公司初创团队一行人到高级牛排餐厅吃饭。Teddy让刘虹位点菜,刘虹位点了两个素沙拉。Teddy问他干吗就点沙拉,刘虹位回答,他自己最近正在吃素。
Teddy反问刘虹位,他在一家牛排餐厅专门点素的,是看不起自己吗?刘虹位说,大家想吃肉就点肉,但他不吃,他就吃沙拉。
他一说完,同事们互相对了个眼色,跟Teddy说我们也不吃肉了,吃素。
Teddy说,OK没问题,那今晚我们都吃素。
“这一下就特别尴尬,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。可我是真吃素,到那会儿已经坚持半年了。”
吃完饭走出餐厅,Teddy问刘虹位晚上有没有事,没事的话跟他回趟办公室。
“我一想这都晚上十点多了啊。这人是不是对我有奇怪的想法?”
乘车回到办公室,Teddy提议俩人喝点酒。刘虹位问他想喝什么,心想要是喝红酒的话,心里就更虚了。Teddy让他下楼买瓶威士忌上来,刘虹位走出办公室的时候,又听Teddy加了一句“带两包花生”,心里才踏实下来。
喝酒时,Teddy问刘虹位:为什么晚餐执意吃素。刘虹位就老老实实地从父亲给他拿书,一直说到不想玩乐队,想换一种活法,而他理解的最简单的践行方式就是:吃素。
Teddy听后沉默良久,走过去拍了拍刘虹位说,我们有缘。
“我告诉Teddy,本来以为我爸疯了,跑那么远就为了那本书给我,结果看完我也疯了。”
Teddy走到写字板前,给刘虹位画、讲了一夜的十二缘起,又给他讲自己在西藏的经历。
刘虹位坐在沙发上听得目瞪口呆,脑袋里有什么炸开了。俩人凌晨五点走出办公室,刘虹位回家躺了两个小时,八点回到办公室上班。
“我每天要问Teddy各种问题,这个是什么、为什么这个是这样的?那时候我爸读的是禅宗方面的书,跟我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,那我不觉得色是空的啊。”
刘虹位问Teddy,我要是在读《正见》这样的书,酒吧还能去吗?Teddy说能啊。刘虹位又问,能认识女孩吗?Teddy说能啊。刘虹位一拍大腿跳起来,说那:“这太适合我了!”
和Teddy几乎形影不离地相处两年,有时下班也要打电话给Teddy聊自己读书和思考的困惑。刘虹位觉得这两年最大的收获就是心里开始有了一些寄托,不再那么空虚。
但迷茫还在。离开上海,刘虹位再次回到北京,经朋友介绍进了陈漫工作室。他报了中国传媒大学的培训班,开始学习premier、final cut Pro一类软件,拍花絮、做视频,每天开着奔驰去公司上班。父亲和Teddy埋在他心里的精神种子,继续生长。
2013年春节,刘虹位往广州白云机场走的路上接到发小老明的电话。
刘虹位告诉老明,他准备去色达。
那时,刘虹位已习惯春节撂单了过。
在他眼里,父亲很酷,酷到给他一本书、说了几个字就扭头离开;母亲爱钱,除夕夜都是在工厂里招呼工人们一起吃年夜饭,刘虹位如果想单独见母亲,要提前预约第二天的早茶,迟到太久母亲就会等不及离开。
他读书时,节假日都去潮州的同学朋友家里,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吃饭场景。大大的长条桌前,同学会向他一一介绍自己的家人,而他对家庭生活的想象,就只在想象中。
“我刚出生不久,小平同志就画了一个圈。我爸妈奔着画出来的圈儿就走了。那个年代,全国人民都想去广东创业捞金,是种热潮。大家都是背着包,挤上绿皮火车,满满斗志。”
小学四年级之前,刘虹位留在重庆老家的外婆身边长大,四年级后被父母接到广东,先后在广州和深圳两地的寄宿学校读书。
“为什么喜欢音乐?因为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两个老师,都是教音乐的。一个小学的女老师,一个初中男老师。女老师觉得我很棒,每回排练《蓝精灵》《黑猫警长》都让我领舞。我初中上课老是听歌不听课,有一天那个男老师走过来摘了我的耳机,自己戴上听了一会儿,说,哟英文歌啊,那你英文还考这么差。后来他送了我几盘卡带,英文歌。刘昊当年要跟我们玩乐队,他妈给边远打了个电话,说我警告你,离我儿子远一点,不然去清河平了你住的地儿。我爹妈没说过这么猛的话,他们随便我,都行,好的,没关系。升学那会儿我成绩太差,不想连累班主任的升学率就主动离校了,之后全靠自学,谈不上文凭。”
在“乐队的夏天”第二季8月5号第三期,大张伟在点评乐队现场表演时讲到自己的父亲。
大张伟第一次见到有人砸琴,是父亲把自己的琴给砸了。大张伟的父亲觉得儿子玩音乐是不务正业,还曾把琴从窗户上扔下去。吃饭时只要父子俩聊到摇滚乐,父亲手里的饭碗就直接甩飞到墙上。大张伟印象最深的,是母亲时不时就要去地上捡碗的碎渣。刘虹位恰恰和大张伟相反,当年他初中时告诉母亲想停课专心学乐器,母亲回了两个字:好的。之后要上北京组乐队,母亲还是两个字答复,好的。
“可能是我爸妈生我的时候年龄太小,那时候他俩都才二十出头。我现在和我爸相处得挺好,最关键、最辨不清方向的时候,他都能点我一下。我喜欢、爱我爸。小时候他因为做生意,没带过我。我老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家庭,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我只是想要一个妈妈在家做饭、爸爸在外工作、看起来很普通正常的家庭。我试着跟我妈妈去沟通,试着跟我爸爸去沟通。所谓的沟通,就是想和他们聊一聊天,但他们是真的没时间,我爸妈各自开着工厂、餐馆,要管一群人,我就往后排呗。”
老明告诉刘虹位,不能让兄弟大过年的单着,要陪他一起去色达。
刘虹位说可以,俩人约在成都会合。
刘虹位到成都,先在南边新城一家酒店住下。凌晨三点多,老明背着一个小书包出现在房间门口。刘虹位一见老明就抱怨说你来得太慢,早上五点就要坐大巴车出发,你这个点才到,还睡不睡了?
老明说,那干脆别睡了,聊到五点直接撤。
老明问刘虹位,怎么突然想去色达。刘虹位讲,听说那个地方的人很纯洁、景色漂亮,自己想去美化心灵。老明听完说,哦,我没你那么高尚,我过来是想进庙里拜一拜生意上的事,再看看路上有没有文艺女青年。
“我跟老明说,这想法也挺好。”
早晨五点,刘虹位和老明拿着车票登上开往色达的大巴车。俩人的位置在车的第一排,一上车,刘虹位看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身穿藏袍的小男孩,旁边老明的座位倒是空的。
“我跟那个小男孩说。你坐的位置是我的,看,我车票上写的。小男孩就抬起头看着我,非常纯净的眼神,对我微微笑了一下。我又重复了一遍,这个位置是我的,他还是瞅着我笑,一句话不说,也不动。我看旁边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一直看着我,应该是男孩的父母,就跟他们说,这是我的位置,可以麻烦挪一下吗?然后他的父母也看着我,微笑。”
这时老明拍了拍刘虹位,说没事没事,我坐到后边去。刘虹位听了很诧异。
“我和他认识十几年,从没见他这么懂事过。往后排一看,窗边坐了一个藏族女孩。我说老明你啊,你他妈的……行,你坐后边去吧。”
刘虹位在藏族小男孩身边坐下来,闻见一股羊羔身上的味道,让他感到莫名心安和幸福。刘虹位在出发前,往裤兜里装了很多瑞士糖,这时他掏出来两颗递给身边的男孩。
男孩看了刘虹位一眼,没有伸出手接。
刘虹位剥开一颗塞进自己嘴里,冲男孩说,我吃给你看,好吃。男孩又看了他一眼,还是不肯接过刘虹位给他的糖。
这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刘虹位,老明说刘虹位你来后边,我给你介绍个姑娘,卓玛。
刘虹位走到卓玛跟前,听老明帮两人介绍。当刘虹位向卓玛伸手准备握手,卓玛非常迟疑地伸出了右手,手指刚碰到刘虹位的手就赶紧收了回去,脸刷地一下红了。
“这真的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女孩儿脸红,以前只听说过。她的脸,就那样一下全红了。我内心有被打动,这个女孩太好了,太纯洁了。我就跟老明说,这个女孩太好了,你不要乱来。老明说你快坐回去吧。”
刘虹位回到座位上眯了会儿,醒来时,15个小时的车程刚过去四分之一。
回头一看,老明和卓玛分享着一副耳机,满脸幸福地盯着脸前的iPad。刘虹位过去瞄了一眼,发现俩人正在看韩剧。再次回到座位时,身边男孩的爸妈正在剥一颗橘子。剥好,男孩的父亲把橘子递给刘虹位,没有说话。
“别人拿给我橘子吃,我肯定要吃啊,就拿过来吃了。然后我跟身边的男孩说,吃了你的橘子,我给你一颗糖吧。”
男孩这才接过刘虹位给他的糖,吃完之后,又拉了拉刘虹位,指了指他的兜,刘虹位赶紧乐颠颠地掏出一把糖塞给男孩。而他陶醉于此时,兄弟老明正在给卓玛看手相。
“我操,老明你也太老土了吧?你会看手相吗?老明说,你知道吗?卓玛给我起了个名字。问他什么名字?他说,扎西班旦。我说你这是笨蛋吧?是崩蛋吧!”
刘虹位开始从行李箱里往外拿吃的。他一贯是个喜欢张罗的人,这回也不例外。他拿着好吃的在车上到处派发,这时坐在后侧的一个大姐喊了句,我要吃。大姐说已经观察他们俩好长时间了,听着俩人嘻嘻哈哈的口音,像北京来的,她恰巧也从北京过来,到这边找人。
大巴车开到色达已是夜里九点多钟。刘虹位和老明下车时,卓玛在车窗前向他俩挥手道别。卓玛要继续坐车到她的村子,之后再步行大约一个半小时到家。
“我跟那个小男孩还有他父母没说过话,可我知道他们很善良,很好。走的时候心里不舍,但没办法,我要下车,我已经到目的地了。”
刘虹位、老明和北京来的大姐一同目送大巴车开走。刘虹位问老明为什么看起来无动于衷,老明说,哦,卓玛给我留电话了。
当大巴车的尾灯闪烁渐远,刘虹位才看清楚自己身处繁星漫天的穹宇之下。不等老明反应,刘虹位已经跪在地上开始磕头。
“老明说:哎你有病吧?可我真的觉得一切都特别美好,驶过的摩托车的车灯,在我眼里都是彩虹。”
刘虹位和老明顺着大路刚走出几步,老明停住脚,说不行,感觉头很晕,应该是有高原反应了。刘虹位问老明,昨天晚上给他的红景天吃了没?老明说吃了,刘虹位说你吃了怎么还这个样子?老明说不行啊,我要赶紧休息,酒店在哪里?刘虹位回答他,在山顶。
老明蹲到地上,问刘虹位为什么要订山顶的酒店。刘虹位说我查了一下周边酒店,挑了一个最贵的下单,有问题吗?老明又问,那是要爬上去吗?刘虹位说,不然呢?飞吗?
刘虹位拦下路过的车,想给老乡五十块钱,帮忙把老明送到山顶的酒店。之后,一辆面包车拉上了老明。老明让刘虹位跟自己一起坐车上去,刘虹位坚决不肯,他告诉老明,自己要一步一步爬上山去。老明又问,明天爬不行吗?刘虹位说,不行。
老明走后,北京大姐和刘虹位同行上山。刘虹位问要不要帮大姐也订一间酒店房间,大姐说不用,到地方会有朋友来接。
上山途中,刘虹位每遇见一位喇嘛都要上前打个招呼,说您好、您好、您好。北京大姐问刘虹位这趟行程是来做什么,刘虹位说想上佛学院看看。刘虹位又问北京大姐来做什么,北京大姐告诉他,自己是来找一个人,这人已经消失两年了。那一刻,刘虹位突然想到Teddy,想起在上海两年的生活。
“大姐说消失的这人,他妈妈也找不到他,但是呢,打电话是通的,发信息也是已读。然后我说你报案没有,她说报案了,警察告诉她那个人就在色达这里。”
走到近半山腰处,大姐的朋友到了。剩下的大半截山路,刘虹位独自走完了它。
到酒店,刘虹位推开房间门,看见老明盖着三层棉被直挺挺躺在床上。听见门响,老明从枕头上翘起头,说我靠,你他妈终于回来了啊,我快不行了。
老明说,屋里空调的压缩机被冻坏了,没有暖气,喝热水要自己带水壶去前台接。还有厕所水管也被冻坏了,用不了,想上厕所只能出了酒店找旱厕。
老明说饿了,可刘虹位带来的好吃的都在车上分完了,只好下楼去买。刘虹位问老明想吃什么,老明说想吃碗方便面,再加两根火腿肠。
在小卖部,刘虹位看见一位年青的喇嘛走进来,戴着最新款的beats耳机。
“我说你这耳机不错啊,牛逼啊。他看了我一眼,不理我。我就跟他用英文又说了一遍,然后他说,我知道啊。我说你会说中文啊?那你刚怎么不理我。在听音乐?他说没有,在听佛经,然后转头就走。还挺酷。”
刘虹位提着方便面、火腿肠,抱着热水壶回到房间。老明吃了一半就咽不下去了,说出去上厕所吧。
那个所谓厕所就是在一个木板棚子里,一个大坑上架着两块木片。老明在里面一边痛快一边喊,我他妈的好怕掉下去。
回到屋,刘虹位拿药给老明喝下,俩人一天的车马劳顿算到此为止。
第二天一早,刘虹位被佛学院早课的课时铃声唤醒。老明还在沉睡。刘虹位起来拉开窗帘,打开窗户。
“我一下惊住了。地上的炊烟和天间的云雾缠绕在一起,朦朦胧胧,整个世界漂浮在眼前,美极了。”
刘虹位拍醒老明,把他从床上拉起来,说你快跟我下去转佛塔。老明说,我都这样了还转什么?刘虹位说你去转三圈,保证病就好了。
“老明问我,真的吗?转转就能好?我说真的,转一圈,你今年赚一百万,转两圈,赚两百万,转三圈,就是三百万啊。”
到了塔前,刘虹位还在给老明鼓劲,说你赶紧转起来,转得越多,你赚到的钱就越多。
“然后我开始猛转。”
老明转了一圈就在地上蹲下来,叫住刘虹位说自己不行了。
“然后他说你们这帮人都是疯的。我说怎么了?他说,在我前面那个人,他抓了一个老鼠放在那个笼子里面,带着那个老鼠转了好多圈。老明说你们人在转,我想得通,但是那个人他带着老鼠一块儿转,我就真的想不通了……你们是crazy的啊,你们的脑子有问题啊……!”
| 在色达时,拍的一张照片
刘虹位理解老明。老明从小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过,他不明白这里的人如何把一只老鼠、一朵花当作朋友和亲人。在老明的惯常概念里,一只老鼠,怎么能装进笼子里,带在人的身边一起转塔呢?
老明跟刘虹位讲自己受不住了,要下山。刘虹位说咱们早上起来饭都没吃就要下山吗?刘虹位又说,既然坐飞机加着赶了十几个钟头的路才过来,总要静下心来呆一会儿再走。
老明答应了。
“进到佛学院的佛堂,有一位老喇嘛坐在厅堂正中央,看见我们两个人进来,就指了一下我们,好像要让我们出去,又不是要我们出去。指完他就转过身子坐回去了。那我的理解就是,哦,他让我们再出去转塔。”
等刘虹位转完三圈再回来时,厅堂里的喇嘛已经不见,老明盘腿坐在地上,双手托着腮帮不说话。有人提着茶壶拿着两只碗走过来,为老明和刘虹位斟上两碗酥油茶。
老明看在倒茶时,那人的手指浸到了茶里,不肯喝。刘虹位说没关系,茶是干净的,来一口尝尝。老明勉强喝了一口,说太油腻,又放下了。刘虹位先把自己那一碗喝了,接着又端起老明那碗也喝了。他觉得真是太香了。
走出佛堂,遇上两个小孩。刘虹位记起兜里还有糖,就掏出来拿给他们。这时候,从远处一下跑过来好几个小孩,围着刘虹位哇啦哇啦地说话,管他要糖。
“我那高兴劲儿一下起来了,我喜欢孩子,看见这么多孩子围着我,我太开心了。糖发完了以后我就掏现金出来给他们,十块二十块。过来的人越来越多,大人小孩都有。然后我把身上五十、一百的也都掏出来给他们,最后我身上一块钱也没有了,我就告诉他们,都给你们了,我没有了。”
看着刘虹位兴冲冲地发糖发钱,老明在旁边跺着脚骂。刘虹位你疯了吗?他们是来骗你钱的,你是个傻子!刘虹位说你这有什么好生气的?反正我也给完了,走,我陪你下山。
这时有个男人没有走,一直搂着刘虹位。刘虹位跟他说,我没有钱了,都给完了,你看我兜。刘虹位把兜翻出来给他看,说你别抱着我了,我真的一毛不剩了。但那男人依然跟在刘虹位身边,和他们往前走。
“我跟老明说,老明,你拿五十块来,我给他。老明说,你他妈疯了,这是我的钱,我凭什么给你?你自己的钱给完了,凭什么找我用我的钱?我说你的钱先借给我,不就是我的钱了?我到山下就取给你行不行?老明说,不行。”
刘虹位只好停下来,指着老明跟那个男人讲。我没钱了,他有钱,但他不肯给我,我也没有办法。刘虹位以为这样说完那个男人会很不高兴,可能会恨他们一眼什么的。
但没有,那个男人对他俩微微笑了一下,躬了一下身,才转身离开。
倒是老明,一边走一边恨了刘虹位好几眼。刘虹位追上老明,说我请你吃碗牛肉面再走吧。老明问他,你有钱吗?刘虹位说,也是,那你请我吃一碗面再走吧。
到了山下的面馆,老明叫了两碗牛肉面,自己刚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。刘虹位又呼呼啦啦把两碗面都吃完了。老明说,我要回去。刘虹位说,你才刚到就要回成都?老明说,不回成都,去县城找一家酒店呆着,叫卓玛过来。
“我就急了,我说你赶紧滚吧!人家是那么纯洁的姑娘,你才是真的疯了。”
站在面馆外的路边,刘虹位对老明说了句,咱俩不要再见了,就转身往山上走。
独自上山的一路上,刘虹位前所未有的崩溃。
“我这么虔诚,也没有做错什么,为什么会这样?身边的朋友不理解我,我妈不理解我,我没有女朋友,我爸也疯了。”
“我就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。”
刘虹位的爷爷是老革命军人,建国后,携妻从山东济南到四川重庆工作定居。刘虹位常听父亲讲,爷爷很疼爱自己,可惜很早就过世了。刘虹位从小跟着会做百家宴的外婆生活,他已记不太清那时外婆的长相,却清楚记得外婆身上的气味,以及夏天时外婆总在手里摇着的一把大蒲扇,没有那把扇子在头顶上摇凉风,刘虹位就要像小娃娃一样闹觉。在外婆身边待到小学四年级,父亲将他接到广东,之后每年只有很少的机会能再见到外婆。
外婆过世,等刘虹位赶回重庆时已经盖棺。
家里亲戚让他上前去摸摸棺材,说好沾点运气,保佑他日后升官发财。刘虹位不肯,他讨厌把死人的丧事办成活人的喜事,讨厌不让故去的亲人好好休息,还要继续劳驾他们为活着的人服务。
在所有的传统节日里,刘虹位觉得清明节于他而言最为重要。每年清明,他都会回到故乡,为姥姥、姥爷和爷爷扫墓,和他们说说话。
刘虹位边走边哭,却还是和刚抵达的那天晚上一样,见到一位喇嘛就恭敬地打招呼,说您好、您好、您好。这时,在他左前方的一位喇嘛忽然疾步朝他走来,越走越近。到近前,一把拽住刘虹位,握起他的双手。
夕阳余晖幽微的光线下,刘虹位眼前是一张黝黑,布满沟壑般褶子的面庞。
只看皮肤,这是一位七十岁的长者,但当他的眼光刺入刘虹位的双目,刘虹位感到这是一位少年才有的清透眼神。老喇嘛将头靠过来,与刘虹位行了一个碰头礼。
“在那里,头碰头的行礼从宗教上来讲是一个很大的力量。我很想问他叫什么名字、多说上一句话,可他握住佛珠转身就大步走远了,没有回过头,就一直朝山下走,去他该去的地方。我就站在那里,看着他的背影,不停地说,谢谢你、谢谢你……一会儿放声大哭,一会儿又放声大笑。”
前一刻刘虹位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,这一刻他斗志满满。他走到半山处一个观景台,站在那哭够笑够了。掏出手机给父亲编了一条很长的信息。大意是他决意留在色达研习佛法,当一个喇嘛,在当地盖一座房子,将这条路坚定地走下去。
点完发送键,刘虹位等着父亲回信给自己一个认可。但父亲只回复了简短一句话: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在这句话里,刘虹位听见父亲对自己说了无穷无尽的话。刘虹位再次哈哈大笑。
“笑完之后我上山回酒店,收拾好行李,拿上就往山下走,边走边笑,越走越快。走到山下给老明打电话,我说你在哪?咱俩回成都喝啤酒吧。老明说,我操你终于醒了。”
老明告诉刘虹位,自己正在县城的酒店,跟卓玛在一起。老明说不急赶回成都,等俩人看完天葬再说。
在县城宾馆见到老明,卓玛刚给老明输完营养液。卓玛在校学的护士专业,听到老明在电话里嚷嚷自己高反严重,卓玛背上医疗箱步行两个多小时从家里走到县城酒店,给老明喂药、打点滴。刘虹位到后不久,卓玛背起医疗箱,准备再步行两个小时回家。
卓玛走后,刘虹位问老明的第一句话是有没有伤害卓玛?老明闭着眼躺在沙发上,抱着枕头气若游丝,说你真他妈看得起我。刘虹位又问,你有没有给人家什么回报?老明说,你看到人就想给钱吗?
风逆尘迎面
从色达回到广州,刘虹位通过父亲的朋友,开始张罗自己的第一笔买卖。
刘虹位注册了一个品牌,做野生松茸的贩售,并为此特意请了一位德国设计师来做包装设计。因为是父亲的朋友,刘虹位先拿到了进货价五万元的货,预备售出后留下利润,再把货款给人家回过去。
一开始,刘虹位准备了很多箱松茸免费送给身边朋友试吃,指望他们吃着顺口长期订购,朋友们倒也很给面子,吃过以后都给了他不错的反馈,可是绝大多数朋友并没有说接下来要掏钱买,而是让他“再送一盒”。
刘虹位张不开嘴管朋友要钱,就这样,进过来的松茸全部免费赠送,自己不多的积蓄也在人家追要货款时悉数给了出去。
短命的松茸生意结束后,还是这位父亲的朋友,邀请刘虹位到北京考察其它项目。刘虹位到京,先后看了有机蔬菜种植、火锅店等几个项目,都不太感兴趣。某天,父亲的朋友找他,说民政部刚出政策,倡导民营资本进入养老服务业,并聊到自己在广东番禺有块地,问刘虹位对于老年公寓这类项目是否感兴趣。
“他不是从社会公益,而是从商人角度来考虑的,但未来社会老龄化问题突出,这门生意对国家和个人都有好处,我愿意做。”
刘虹位挂着代表证,以一名广东商人的身份参加在北京亚运村召开的养老服务业大会,并就项目可行性开始长达一年的全国调研。
|刘虹位在北京参加中国第一届养老产业会议
“那个镇是番禺最富有的地方,镇上有碧桂园、雅居乐等从广东走出来的第一波房地产商的楼盘。当地一位官员的儿子,叫阿进,也和我一样初出茅庐,想学着做点事,就把我们先叫到了当地一家酒楼,跟我们聊怎么执行下一步。那位牵头的叔叔,我爸的朋友,派了部门里面一个总经理过来,那总经理到了一看,我和阿进一个比一个岁数小,都无奈了,坐在饭桌前面直挠头。”
“阿进还挺上道的,当着我们给他老豆的朋友打电话,约了部门的领导第二天见面。那个领导说可以,明早八点,到办公室来一趟。我心想说,靠啊,从来没有八点之前起过床。”
第二天早上八点半,刘虹位突然惊醒,一看手机,屏显上是阿进和总经理给他打的几十个未接电话。刘虹位给阿进回电,说要不换个时间吧,总经理抢过电话来告诉他,你以为约领导是订餐位吗?
“赶过去的时候,领导因为没等到我就先去开会了。我们坐在他办公室等了一个多钟头,他回来以后见我第一句话是,哟,你来头不小哇。他问我预备怎么弄,有什么想法,可以先谈谈。我就说了一句,那您是怎么想的?领导听到就惊呆了,说是谁要做事情?你问我吗?总经理赶紧站起来打圆场,说他们是第一次出来做事情,不懂的地方请多多包涵。领导就说,其实我们是第一批来咨询养老方面政策的人,当时他们也才刚刚接到指示,要引导地方往这个方向做。他说政府支持我们做事,就看想怎么做,是要盖楼建养老院、做养老社区,还是铺设点位的那种,他们会尽力支持。我听完就说,我先需要一间办公室,他说没问题,给你一间。”
刘虹位找来几位大学生,在碧桂园小区的活动俱乐部旁边设调研点,针对小区里的老年人做调研,看他们是否有进入养老公寓的需求、接受价格的范围是多少。但他很快发现,人们非常抵触这样的调研,担心是变相向他们推销保险或保健品。刘虹位就想了一个办法,从超市拉来几箱鸡蛋,只要填写一份表格就能领走一盒鸡蛋,调研这才顺利进行。
“我也看了很多国外的样本,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做。因为这不是一桩简单的生意,它牵扯太多具体的老人的晚年生活。比如说,租房子是一个简单行为,我把房子租给你,按租赁合同走就可以。但养老公寓涉及到餐饮、医疗、住宿、保险……太多方面的问题。我们可能有这份心,但能力不到,做不好。如果只想赚快钱、热钱,那太不讲道德了。我爸后来问我,做不做养老公寓,我说不能做,也讲了原因,我爸说,你还算有点良心。我身边有一些商人,有钱就赚,也有的人是有原则底线的。我爸的一位朋友,当年深圳的房子两万块一平米,大家都买了,就他不买,他不买,也不准他老婆买,他说房子是老百姓拿来住的,这样做不讲道德。可他老婆还是偷偷买了,十一套,现在那房子十几万一平米,她也不敢卖、不敢提,怕说了就离婚。”
“我不是书记,目前也不是党员,我只是刘虹位。扶贫项目是我想去做的,西柏坡也不是单位组织和红色旅游团带过去的,是我自己想去。我曾经说,想好好活过,怎么才叫好?我给朋友讲,这条道路的立场是无私,观点是奉献,方法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。我朋友听完哈哈哈笑,说虹位你在说段子吗?我觉得他的反应很正常,就像当年国家提出‘劳动致富’一样,只有傻傻的信、傻傻的干,你才能傻傻的赚。真理从来都是朴素易操作,简单到一般人听了以为是在骗他。”
养老公寓的项目停止后,刘虹位清闲了一段日子。在父亲来电询问他是否对扶贫项目感兴趣不久,刘虹位在母亲的介绍下相过一回亲,那也是他人生到目前为止,唯一的一次相亲。
在饭店,女孩由他父亲带进包厢。跟在后面五位,分别是女孩的母亲和另外两名女士以及她们所生的女儿。一行七人在刘虹位面前落座后,女孩的父亲率先说话了,他向刘虹位介绍自己的女儿,说她刚从国外留学归来,当务之急就是嫁人,希望刘虹位借这次吃饭好好把握。饭桌上另外两名女士赶忙帮着说话,说年轻人的事大人少插言,让孩子们自己多交流。
刘虹位带着女孩到了楼下的咖啡厅,一坐下,女孩就开始掉眼泪。女孩告诉刘虹位,因为自己没有结婚,她如今是这个家里最没有地位的人,今天陪她来的大姐和二姐都嫁得不错,这给了她很大压力。刘虹位赶紧劝她别哭,说被人看见还以为是欺负她了。刘虹位又问女孩,自己回国以后最想做什么,难道是嫁人吗?女孩说,我想学小提琴,刘虹位告诉她,想学音乐是很好的事,应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。女孩这才抬起头,看着刘虹位笑了,小声说了句,嗯,我觉得你挺不错的。
回到包厢,女孩的父亲看了一眼女儿,心里大致有数。便对刘虹位说,看你们聊得不错,那就下个礼拜举行婚礼吧,先给你卡上打两千万,下礼拜之后她跟你去河北,你俩办公司。
“我就赶紧给我妈使眼色,让她帮我说句话。我妈压根儿不理我,就坐在那直乐。我现在想想,两千万啊,也不是小数目啊。后来我和这个女孩还有过联系,我问她有没有学音乐、过得好不好,她告诉我都挺好的。”
这次相亲让刘虹位开始重新看待女性,尤其是自己的母亲。他的母亲曾经是印刷厂的一名印刷工人,会画画、写美术字,当年去西双版纳等地写生,是一位有才艺的知识女性。改革开放之后,四川、湖南等地的人大批涌进广州做服装生意,他母亲也与父亲一同到了点石成金的地方,开始创造和落实个人的财富之梦。
“如果以前女性看到的世界只有一张A4纸那么大,那当代女性看到的是巨型LED屏,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,她不会满足于做一个关系中的附属,她们也会有自己想实现的独立的人生。甚至在一个家庭遇到困难的时候,反过来帮助男人度过难关。当然,这里面也有风险,未必所有男人都希望妻子精明强干。”
“刘昊给他父亲在海南买了房,乐队上了央视的节目,他爸妈都很高兴,刘昊觉得总算给父母有了一份交代。那我现在也理解母亲了,她和我父亲给我最好的,就是让我自行选择的权利。我不必像那个相亲的女孩一样,着急结婚、不敢学音乐。我想做的,就是父母支持的。以前我很愤怒,觉得一切都让我痛苦、逼我拧巴,现在想来,谁都有痛苦,谁的痛苦谁自己消化,或者说,假装自己可以消化。”
刘虹位认为整个经济社会的运行与发展并非无成本、无风险,无论国家、区域、阶层还是个人,都承担着改革与发展中的相当具体的成本与风险,而这些并非人理所当然要承受的。人们在人间课堂中自学不被击垮的绝招,争相变得更有适应力、韧性和弹性。
这多么令人心碎。
“我刚从上海回北京,给一位叔叔开过一段时间的车。他当时做的事相当于一名掮客,每天迎来送往安排很多社会关系。有天晚上,我帮他送一个女生回家,那个女孩是北京一家艺术学院的。车上一路都在跟我哭,讲她出来做的一些事情让自己很痛苦。但你知道吗?她没有办法,我听到她讲这些,我也没有办法。我帮忙开车的这个叔叔的儿子,在卖电话卡,叔叔很郁闷,让我去劝他儿子。他儿子就跟我讲,他很厌恶他父亲做的工作,他宁愿卖电话卡也不想参与他父亲的所谓事业。那种日子也确实招人厌恶,我开了两个月的车就不干了。”
“可说真的,我理解他父亲,他上有老,下有小,一个中年男人在社会中,就必须保存和发展他的地位。他心灵上可能是田园牧歌或者怎样,但现实条件不允许,他要通过复杂的关系运作去维持他的生活,这无可厚非,每个人都在承担疾速发展的成本,承担痛苦。”
当然,“政治”是不需要安慰的,政治家还可以写出诗词安慰自我和三军将士。刘虹位如是认为。总要有人安慰无法自我安慰的人,照拂没有能力自己安抚自己的人。
刘虹位喜欢吉尔·德勒兹的一篇对谈文章,《控制与生成》,里面有他以为切中要害的观点——
“艺术家只能呼唤人民,他们的事业从根本上需要人民,他们不必也不能创造人民。艺术就是抵抗者,它抵抗死亡,抵抗奴役,抵抗饥馑,抵抗耻辱。但是人民无法从事艺术。人民如何创造自己?在怎样可怕的痛苦中创造自己?当人民创造自己时,他们是以自己的手段进行的。”
艺术家与抽象的“人民”的共情关系总是纠结的、矛盾的,刘虹位也不例外。他一方面认为扶贫过程中,他的一部分贫乏被土地和具体的个人补足了。另一方面,优越感也如一位打扮得比新郎还隆重的婚礼司仪,一时半会下不来台。又比如,刘虹位认为最有摇滚精神的人,正是那位擅写诗词的政治家。
“释迦牟尼佛在世的时候,上午是不讲法的,而是要出门去向人托钵化缘,乞食对象包括很多贫苦的人,是佛要让他们知道,他们也能通过布施与供养,获得生而为人的尊严。那我在和农民打交道的时候,有没有高高在上的心态,拿顽固、落后、不开化的名词乱套人?还是有一天我也会真诚地,相信他们也能教给我实实在在的东西。每个个体都需要一个集体作为自我认同的依托,我们相互需要。”
“父亲对我说,虹位,你要穿布衣。我暂时做不到生活中披上一件褂子就出门,那先从精神层面来。”
有些创作者的生活波澜不惊,常流连艺术,寻求虚构层面的冲突、不幸与晦暗不明。有些创作者,如刘虹位在朋友圈发的一条描述画家梵高的状态,“He transformed the pain of his tormented life into ecstatic beauty(他将生活的痛苦折磨变成了梦一般的美).”
当下的刘虹位似乎在努力将自己不甚完美的人间用户体验,转换为色调温暖的音乐情绪,在每一个段落背后,那个声音小心地、试探性询问,“Can you feel my love(你能感受到我付出的爱吗)?”
每一口苦,都为了留待此刻,更准确地想象与描述甘甜。
作者董夏青青,青年作者
编辑 | 蒲末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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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一经发布,即奉上千字300元-1000元的稿酬
原标题:《我只是刘虹位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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